刀与面
县城有家夫妻店面馆叫建东，老板有一双漂亮的双胞胎女儿，人们又称它为“双胞胎面馆”。面馆做的主要是手擀面，十分筋道。最受欢迎的要数肉丝面和大排面，红烧酱汁卤的，有料又有味，食客络绎不绝，常常没有位置。
面馆总共搬了三次，前两次都是在老菜市场门口的人民南路上。后来，这边拆迁了，就搬到了对面，对面拆迁了，又搬到了府前东路。
我常常想起那些年和同学们一起骑着自行车去建东面馆吃面的情形。晚上八点半，夜自习下课，五颜六色的自行车就像拥挤的鱼群一般沿着橘色路灯一路北下。迎面而来的晚风，吹散了一天的疲倦和压力，总是心情最舒畅的时候。然后，几个要好的，一起把自行车停在面馆门口的大街上，围坐在露天的四方桌，一边聊天，一边等着老板下面。
在一天的学习后，没有比一碗热腾腾的面来得更让人心满意足了。最主要的还是老板的面地道，面都是现和现揉现擀现切的。切面的刀是好刀，是菜市场河边的铁匠铺子里打的；刀法精准，切出来的面身高腿长都像是一个模子。待老板娘把面端到桌上，在筷筒里拣一双高低相同的筷子，深咽一口水，看着淡淡酱黄色的汤汁，一块大排就占了半壁江山，另一半则是三五片鲜绿的小青菜，底下衬着白色的手擀面，颇有一番写意山水的味道来。那大排就像高山，小青菜则是一片林木，而隐在汤水间的面就像是从高山林木之间倾泻而出的白泉细流，还缭绕着云雾仙气。“吸溜——”一声，一口面下去，舌头微微发烫，面香一瞬间从唇齿蔓延到脑海，整个人精神为之一震，真有一种逐鹿中原大快人心之感。
说到这面有嚼劲，面有棱有角的，受益于老板的刀工，更难能可贵的是，还能吃出刀本身的味道。这样一说，估计很多人不乐意了，刀怎么有味道呢，一定是刀没洗干净吧？你说吃的出刀法，这还说的过去，任何一个对美食稍有点讲究的人，随便一瞥就能看出做菜师傅的刀法，你说不是？
然而，刀的确是有味道的。
刀是厨师的武器，一把顺手的刀，必是称心如意的，也必是经过千锤百炼的。所以，老板的刀，需得是上了年纪的老师傅打磨的，也需是切了无数的面的。如果说，老板的刀法就像是剑客的剑法，那么，刀本身的味道，就如同剑客的“剑气”一般，是人与刀的合二为一，是刀与刀法的出神入化，是无形却又直指人心的。
一个厨师，带着自己的刀，同妻女一起隐隐于市。在人世的烟火里，在无数汗水和相似的日子里，煮一番江山好味，一碗碗的面端上，一碗碗的面被收拾干净，有吃了二十多年的老客，也有慕名而来的新客，有来过消失的，也有来了就不走的。就这样，二十多年，闻名了小城。
去年回家，想和好友去建东坐坐。建东于我而言，更像是一个重聚的场所了。一个人，决计不会大老远跑去吃面的。老字号，老地方，老味道，再对几个老家伙，最痛快不过。不料好友却说，建东已经易主了。有人说，老板开了二十多年的面馆，买了车买了房，身子不好于是歇业了；也有人说，老板中了五百万，觉得无需再开店，给双胞胎女儿买了两辆宝马车，自己准备安享晚年；还有人说……
我终究还是吃不到老板的面了。就像所有退隐江湖的剑客一般，早已去的无痕无迹。我也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各个款式的传说，在别的酒席上，遥远地怀念那一碗碗吃进岁月的面。
庆幸的是，“建东面馆”的招牌还在。不过，那里再也没有“刀的味道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