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花苜蓿

暮春三月,应是溯溪的好时节。少年野性,常常三五好友,赤脚踏着门口的清溪一路北上,直至深山河谷,去那桃李杜鹃盛开的秘密花园,采一束红红绿绿回家插到汽水瓶里。那时候,全无少女心事,趴在窗台上,看花是花,听水是水,白云飘过,有风徐来,时光总是温柔的。

小溪的中段是一块块的梯田,溯溪的时节,也是农人最忙的季节。那时候,农人们都喜欢养牛,毕竟有牛好犁田,一到过年过节,辛辛苦苦养大的牛又可以卖给菜市的屠夫,谋一年的辛苦钱。其实我也分不清什么是耕牛,什么是肉牛,只知道漫山遍野的梯田里,这边一块有牛,那边一块也有牛,而那一块块的梯田里,总是开满紫色的小花,成片成片的,有种安静而柔弱的美。发小说,那是“牛草”,牛最爱吃这草。农人们专门在梯田里种这些草给牛吃,把牛养大了好赚钱。那时候,我才识得耕牛和肉牛的区别,想来耕牛是没什么时间去享受这漂亮的牛草,只有肉牛才需地养的肥胖。

这一晃,二十年过去了。今年早春和外婆去往小溪中游采荠菜,看着曾经的梯田被一块块地建成了临时的农房,密密麻麻,高高低低地蔓延在山坡上,拥挤而简陋。我想起曾经这沿岸的成片成片紫色的牛草,突然有些失落,我竟再也看不到这些漂亮的小花了。我有些恼怒地问外婆,这样在农地随意建房没有人管么?外婆说,这些房子都是用大水泥方砖盖的,没有打地基,想拆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拆掉,不算什么违法;而且这里的地租很便宜,一千块租一年,对于这些没房没地没有家乡可回的人来说,是很好的安身地。我有些诧异,也没有再问什么,只是默默跟着外婆一路向北,穿梭在纵横的田道山坡里,寻觅了整整一下午,没有什么收获。外婆笑着说,以前这山里的荠菜怎么也采不完,看来以后要吃野菜还得去市场买了。

原以为,时过境迁里最容易变化的是人,是那些突然想起便能够翻江倒海,不眠不休的人,是那些早已消失的约定,离去很远的爱憎,不再简单的欢愉……原来,记忆里的一景一物,随着时间的流逝,也变得有血有肉起来。“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。”说的是斯人已去,桃花在年年岁岁中依然如故。而今却连桃花也不在了,那点小小的浪漫和色彩,竟也在时间中被拭去了。

表妹和妹夫算起来也是异类,虽然过着城里人的生活,朝九晚五,忙于生计。一得空,就开车去往乡下的外婆外公家。外公八十有二,身强体健,耕得四块小田。表妹爱吃油菜和野菜,外公就种油菜野菜。我也曾去乡下帮忙务农,顺得一桶油菜。前几日,表妹又惦记着吃笋和芋艿,我便又长途跋涉地过去蹭吃蹭喝。时外公挑着满满两担草走在田里,我过去一看,发现竟是许久不见的“牛草”。再细细一看,竟是上次帮忙采给表妹吃的“野菜”,如今开出了花,就成了“牛草”。

“这不是上次表妹吃的野菜吗?外公挑去哪里?”我问。

“这菜老了,不好吃了。我去那边田里。”外公笑着说。

我一时好奇,便跟着外公穿过田道,去了一块新地。外公解开扁担里的牛草,把它们整整齐齐地铺在刚翻好的土地上,有点像乡里人在院子的水泥地晒菜一般。

“这样晒着还能再长吗?”我不解。

外公摇摇头:“地里种了芋头,这些菜是压小草用的。草长太快不好。”

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用“牛草”压草的,也是第一次了解这“牛草”不仅仅牛爱吃,没有开花的时候可以当菜,鲜嫩爽口。

当然,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它的名字。

“牛草”就这样又回到了我的视线和生活里,在另一片土地,另一片正在开耕的记忆中。只不过,它不再叫“牛草”,表妹说,那叫“紫花苜蓿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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